文|俞燕
【资料图】
编|吴戈
出品|喻观财经
这年头,“首富”标签,几乎成了一道魔咒。
近年来,在去杠杆的时代潮里,一批曾经的某省或某市的“首富”们纷纷祛魅,不仅荣光不再,还陷入各种困顿之中。失联、破产、“限高”、公司退市,昔日豪气干云的“首富”们,如今在名字后面和这些词勾联在一起。
上周六(5月20日),一则关于河南前首富、辅仁药业集团制药股份有限公司(*ST辅仁,600781.SH,下称“辅仁药业”)实控人、董事长朱文臣“失联”的消息,搅动了周末的舆论场。
据媒体报道,辅仁药业近日发布公告称,朱文臣被证监会稽查总队立案,目前已失联。
其实早在5 月 8 日,一份关于立案告知书送达的公告便显示, 朱文臣因涉嫌信息披露违法违规, 4月3日被证监会稽查总队立案。但多次与其联系未果。换言之,朱文臣处在字面意义上的“失联”。
两天后的5月22日,辅仁药业又发布公告称,已与朱文臣恢复联系,得知其已签收了《立案告知书》。同日,该公司还公告称,已收到上交所决定终止其股票上市的通知。
自从7月1日起被实施退市风险警示以来,这家河南最大的药企终于走到了退市这一步。而朱文臣这个曾经的河南首富,则走到了被立案的境地。
朱文臣营造的这场辅仁版“南柯一梦”,只维持了28年。2019年7月,辅仁药业的分红“爽约事件”,揭开了这个资本泡沫的真面相。随后证监会对其发布的处罚公告,更是对其官方“打假”。
如今,朱文臣早已让出河南首富的宝座。市值曾高达百亿元的辅仁药业已资不抵债、行将退市。
每一个坍塌的资本帝国、每一个身陷泥淖的前“首富”,背后都有一串曾为其提供了融资支持、如今忙于追债的金融机构,朱文臣也不例外。
公开信息显示,与朱文臣和辅仁系曾经或正在发生司法纠纷的金融机构,已涉及工行、中行、农行、微众银行、国家开发银行(下称“国开行”)、农业发展银行、光大银行、华夏银行、广发银行、西藏信托、内蒙古银行,以及郑州银行、中原银行、开封银行、平顶山银行和鹤壁农商行等一众河南本土银行。
在这些金融机构里,最值得重点说一说的是国开行。一是因为国开行是辅仁药业最大的债权人之一,该行落马的前掌门胡怀邦,与朱文臣是正宗的河南鹿邑老乡。
二来,朱文臣传“失联”消息被刷屏的前一天,正值国开行原党委委员、副行长周清玉刚刚落马。周清玉是胡怀邦的亲信以及国开行“河南帮”的重要成员,在任时手握信贷审批大权。此外,国开行河南省分行的两任分行行长傅小东和王卫军已先后落马。
目前尚不知周清玉和王卫军的落马,是否案涉辅仁系,有待官方确认。不过,从已知的国开行落马者的违纪违法行为来看,大多涉及贷款审批。
不独国开行如此,从整个银行业来看,违规放贷、“靠行吃行”一向是腐败者权力变现的重要手段之一,由此形成了大量不良贷款。而一些企业通过骗贷,揽得大笔资金或大肆挥霍或资金流向不明。
从朱文臣和辅仁药业的这场造假案里,或可管窥背后的融资黑洞。
01
盛极而衰
朱文臣的起势与衰败,颇似吴晓波在《大败局》总结的那波企业家:
源自对泡沫的哄抬、混乱的人际政治、利用漏洞的原罪、野蛮的扩张、形同虚设的版权保护……
出身草根、高中都没毕业的朱文臣,没有任何医业行业的从业经历,却在这一专业门槛很高的领域,构建了自己的商业帝国。
1993年,朱文臣拿着来源神秘的第一桶金,乘着本土仿制药大潮的东风,成立河南三维药业,两年后又创办辅仁药业。
一没技术,二无研发能力,朱文臣于是走上了并购扩张的路线,收购了河南焦作怀庆堂制药公司,拿下西药生产资格。随后收购信阳天康制药厂和北京远策药业, 2002年10月,以5000万元整体收购开封制药厂及下属合资公司,重组为开药集团。
2006年5月,辅仁集团斥资6972万元收购上市公司民丰实业(ST民丰)29.52%的股权,成为第一大股东,随后并将旗下辅仁堂95%的股权与之进行资产置换。此番腾挪之后,民丰实业更名为上海辅仁实业(2014年更名为辅仁药业,现为*ST辅仁),朱文臣通过借壳上市,一跃成为上市公司大boss。
除了“吃药”,朱文臣还不忘“喝酒”,2002年斥资收购了“河南白酒五朵金花”之一宋河酒厂,实现了双线并举的资本布局。
仅用了九年功夫,朱文臣便以76亿元的身家,在2012年首次登上胡润富豪榜,成为河南首富,并在次年蝉联。
朱文臣是河南鹿邑县人,彼时,这个作为老子故里、道教祖庭的小城,出了两个当代名人,一个是朱文臣,另一个便是胡怀邦。
2013年,朱文臣蝉联河南首富宝座,并进阶到胡润百富榜。这一年4月,他的鹿邑老乡胡怀邦北上接任国开行董事长,开启了五年的国开行生涯。
国开行与河南颇有渊源,除了胡怀邦,时任国开行监事长姚中民、时任纪委书记周清玉和主管财务的副行长王用生皆是河南人。
胡怀邦到任前,国开行与辅仁药业已有融资合作。相关公告显示,2006年朱文臣收购民丰实业(ST民丰)时,便有国开行提供资金“弹药”。其2013年报显示,彼时国开行还为其子公司辅仁堂制药提供了9000万元贷款,彼时辅仁药业仅偿还了其中的1800万元。
在胡怀邦上任五个月后,国开行又大手笔为辅仁提供了新的贷款。2020年3月,一份关于双方金融贷款合同纠纷案的民事裁定书显示,双方在2013年9月签订了一份十年期的借款合同,贷款额度为4.5亿元,辅仁药业则以土地使用权及地上建筑作为抵押,以其和朱文臣所持宋河酒业合计9265.01万股权作为质押。
该笔贷款经办行是国开行河南省分行,彼时的分行行长便是今年3月16日落马的王卫军。
截至2015年5月,国开行河南分行向辅仁药业共计发放了共计3.31亿元贷款,辅仁集团则逾期未还本息。截至一审裁定前(2019年11月),辅仁药业拖欠了共计2.18亿元本息。
2015年,对于朱文臣是麻烦不断的一年。先是为了收回早期高管持股平台北京克瑞特投资公司五名高管的股权,朱文臣举报辅仁药业原董事总经理邱云樵私吞好处费,又被邱妻武娇娇反手举报辅仁药业财务造假、骗贷上百亿元、非法行贿、欺诈上市、侵吞国有资产以及私德不修等问题。
这一年,河南证监局还向辅仁药业发出整改函,指其2014年的货币资金披露不完整、关联方及其交易披露不完整等,令其整改。
据报道,朱文臣原本计划把宋河酒业推向资本市场,却因种种原因而搁浅。
紧接着,朱文臣又上演了一出并购大戏。2017年11月,辅仁药业以78.09亿元完成对开药集团的吸收合并,成为2017年国内资本市场最大的药企并购案。后来武娇娇在第二封实名举报信中称,该笔存在重大的财务造假行为。
如果说实名举报的武娇娇是揭开辅仁药业造假案的吹哨人,随后的那场“分红门”事件则是辅仁药业“自掘坟墓”之举。2019年7月19日,其发布公告称,原拟于三天后发放的6271.58万元的2018年现金红利,因公司资金安排原因而无法按原定计划发放。
报表账面上拥有18亿元货币资金,却拿不出6271多元分红?一时间舆论哗然。七天后(2019年7月26日),证监会对辅仁药业立案调查,其财务造假的内幕彻底曝光。
财务造假的戏台坍塌了,辅仁药业开始暴雷。到2020年11月,不仅辅仁药业因虚假记载等多项违规行为遭监管层处罚,朱文臣本人也被罚禁入资本市场10年。
2022年7月,已亏损73亿元的辅仁药业第一次发布退市风险警示。四个月后,宋河酒业进入破产重整阶段。朱文臣则被立案。
随着辅仁药业陷入债务危机,曾为其提供融资业务的金融机构纷纷走上了追债之路,其中便包括国开行。
当昔日的曾经数度访问过辅仁药业和宋河酒业的国开行河南分行原行长王卫军和傅小东,以及手握信贷大权的国开行原副行长周清玉则分别沦为落马的命运。周清玉、王卫军是否案涉辅仁药业造假案,目前尚不可知。
01
玩转造假术
通过并购,快速搭建商业版图,是无数资本大佬玩过的手法:先成立或投资一家公司,然后用这家企业申请贷款,拿到资金后继续收购另一家企业,然后再取得新的贷款,形成收购、抵押贷款、再收购的闭环,如此循环往复。
在这个资本局里,自然少不了需要发挥资金杠杆作用的银行。每一个资本大佬的朋友圈里,少不了一把铁杆银行高管的支持。后来的资本大佬不仅搞定银行高管,甚至还成为银行、保险公司或信托公司的大股东,给自己生生搞出来一个或数个“专属”提款机。
不过,与那些热衷“产融结合”的资本大佬相比,朱文臣似乎并未参透坐拥金融的妙处,手中的金融股权并不多,公开信息披露的只有焦作中旅银行,且后来又挂牌转让了。
从媒体披露的诸信息来看,朱文臣打造的虚假繁荣,主要通过贷款和财务造假来实现。
2019年7月19日分红门事件发生后,投资者才发现,这只医药界的白马股,原来是一匹人造“白马”。
根据彼时的公告,辅仁药业上市13年来首次准备实施分红,按每10股派发1元红利,需发放约6271.58万元的现金分红。然而,辅仁药业很快又公告称,因公司资金安排原因,无法按照原定计划发放红利。
辅仁药业称,其账面未受限金额仅有377.87万元。而在其一季报里货币资金余额高达18.16亿元。
于是引发公众质疑:剩下的17亿元去哪儿?
辅仁药业的财务疑云,其实早在2015年武娇娇的举报信中便有披露。该举报信透露,自2010年来,辅仁药业便一直财务造假,并以此骗贷80多亿元。朱文臣通过虚构项目和虚假账务处理,将骗取的贷款转移据为己有,并向海外非法转移资金5亿元,在洛杉矶的阿卡迪亚购买豪宅,在旧金山的纳帕溪谷买酒庄。
在2016年的举报信中,武娇娇进而透露,开药集团注入辅仁药业借壳交易之事,亦存在重大的财务造假行为,其涉嫌虚增净资产17亿元,虚报利润14亿元。
而彼时辅仁药业使用的年审会计所,正是在*ST康得财务造假案的主角之一瑞华会计师事务所。
辅仁药业的资金危局,其实在2018年已露端倪。彼时,辅仁药业以78亿元收购开药集团时,就曾曝出无法支付3.91亿尾款,一度引起市场质疑。这一年,朱文臣投资且曾任副董事长的P2P平台短融网爆雷,又引起公众的关注。
从辅仁药业的财务报表来看,自2016年以来,其便存在短期债务占比高且存在长投的现象,且应收账款比例很高, 2018年的已达28.38亿元,占比高达46%,被业内质疑似通过关联交易财务造假之嫌。
分红门事件发生一个月后(2019年8月19日),辅仁药业公告称,2019年因资金紧张并出现周转困难,导致公司及子、孙公司的部分债务出现逾期,合计本息金额为7.7亿元。
辅仁药业2019年中报显示,其向控股股东辅仁集团、间接控股股东辅仁科技及辅仁集团下属公司宋河股份、宋河实业等关联方提供了16.36亿元借款。
尽管债务压顶,捉襟见肘,在公告当月,辅仁药业还出资9999.36万元增持焦作中旅银行股权,虽然四个月后又把该行股权挂牌拍卖。
朱文臣和辅仁药业和开药集团财务造假之事,后来被证监会的调查所证实。调查结果显示,在朱文臣的操纵下,辅仁药业2015年、2016年分别虚增货币资金4.13亿元和5.76亿元,且大规模占用开药集团子公司资金。2015年到2018年,朱文臣利用辅仁集团及其关联方,非经营性占用上市公司资金高达27.94亿元。
2020年,证监会对辅仁药业和14名董监高合计罚款590万元,对朱文臣采取10年市场禁入措施。
对于朱文臣的惩罚不止于此。2023年4月 3日,朱文臣因涉嫌信息披露违法违规,被证监会稽查总队立案。但稽查总队多次与其联系未果,于是才有了朱文臣“失联”的消息传出。
虽然辅仁药业已沦落到退市的境地,朱文臣也被立案调查,却不妨碍他那位打造白富美网红人设的女儿,依然在小红书上高调炫富,过着岁月静好的生活。
01
贷款“河南帮”
作为借款人的金主,银行理应把好信贷风险管理的第一道防线,各分支行的行长则作为本级行风险管理的第一责任人。
然而,在现实中,信贷审批环节,一直是金融腐败的重灾区。银行高管与不法私营企业主沆瀣一气,在信贷项目审批上大搞权钱交易。有的甚至为原本不符合风控要求的企业主进行“包装”,帮其达到形式合规,从而拿到原来无法通过审批的贷款。
有业内人士指出,由于银行信贷仍是企业最主要的融资来源,银行也成为典型的资源富集、权力集中领域,高管极易受到“围猎”。
在花样百出的围猎之中,一些原本精通业务的金融行家里手沦为腐败分子,有的甚至团伙作案,上下勾结、左右串通,形成利益小团体,以贷谋私。而这些腐败行为对银行造成大量的不良贷款,甚至造成国有资产流失。
作为辅仁药业最大债权人之一的国开行,自2016年姚中民落马以来,七年间已有十余位不同职务和层级的干部落马,其违纪违法行为多与信贷审批有关。
比如,上月刚被判10年的傅小东,在任职河南分行、宁夏分行以及总行期间,便涉及为多家单位或个人在贷款审批等方面受贿。
据财新报道,在胡怀邦任内,国开行的纪检、人事、信贷审批等核心业务由“河南帮”把持,尤其是先后长期担任贷委会主任的姚中民和周清玉,信贷大权在握。
2016年8月,在胡怀邦的提拔下,原任纪委书记的周清玉,转任主管业务的常务副行长。后来兼任国开行贷委会主任,同时分管评审部、风险管理部,囊括了前中后台信贷审批环节。
由周清玉一手提拔起来的傅小东落马,则牵出周清玉。据财新报道,此两人落马,便与为河南金鑫集团批了贷款且收受巨额现金有关,而这些贷款最终形成不良资产。
这种情形一如辅仁药业从国开行拿到大笔贷款,却形成逾期的情形。
在国开行“河南帮”里,除了2016年和2019年分别落马的姚中民和胡怀邦,2022年落马的傅小东,今年以来落马的便有三位: 3月落马的河南分行原评审处处长、现高级专家普浩和河南分行原行长王卫军,以及本月落马的周清玉。
从今年落马的三位可以看出,皆出自信贷审批环节。
早在2018年8月,国开行河南省分行便因贷款三查不尽职、办理信贷业务严重不审慎等问题,合计被罚80万元。
如果举报信所指的辅仁药业骗贷80多亿元被落实,是否会涉及国开行?朱文臣被立案调查后,国开行是否会还有“拔出的萝卜带出的泥”呢?
【国开行“河南帮”落马名单】
2016年6月6日,国开行原监事长姚中民:获刑14年
2019年7月31日,国家开发银行原党委书记、董事长胡怀邦:获判无期徒刑
2021年8月13日,姚中民的前司机、国家开发银行总务部资深经理钟道华
2022年6月16日,国开行河南分行党委书记、行长傅小东:获刑10年
2023年3月10日,国家开发银行河南分行高级专家普浩
2023年3月16日,国家开发银行河南省分行原党委书记、行长王卫军
2023年5月19日,国家开发银行原党委委员、副行长周清玉
【版权声明】